或許是太閑了，迪飛總愛想些沒什麽用的東西：“如果把過去當成一場夢，那我們又該如何面對未來？”

皓英吐出了嘴裏的瓜子殼，道：“該吃吃該喝喝，你的未來不是由你的過去決定的，想那麽多幹嘛，走下去就是了！”

京風淡淡地笑笑：“你我終將老死，但起碼有你們在，我願意陪你們一直走下去。”

“靠，要不要這麽煽情啊！”迪飛和皓英同時罵道。

“哈哈！”…….

有時候真的不需要太聰明，走到哪裏不重要，只要有你們在，只要我們在一起，一起走下去，那就好了。

…………

“當年魔族的肆虐，讓我整個家都支離破碎，只剩下我帶著伊雪茍延殘喘，幾乎是僅僅憑本能地在逃命，陰暗、痛苦、恐懼、迷茫、絕望充斥了生活，那種遭遇讓人生不如死，還談何夢想了？”伊默嘆了口氣：“是霍斯大人把我從那種四處逃命的遭遇中拉了出來，給了我和伊雪安穩舒心的生活，恩同再造，我又怎可忤逆他？況且這些年來霍斯大人一直很信任我，在仙人谷裏我實現了自己很多的抱負，贏得了很多人的敬重。救命之恩，知遇之恩，士為知己者死，即若為愚忠，我亦義無反顧了。”

“救命之恩？知遇之恩？為知己者死？”迪飛似是自言自語地重覆了一遍，忽然嗤笑出聲：“若按先生所說，那你當年逃命又是為何？自欺欺人，沈淪夢幻之中，難道生命對你而言僅是本能？知己，這個詞如此之重，豈可輕言啊！”

“沒錯，知己二字豈可輕言，或許只是我一心愚忠，但我就算愚忠，也起碼是忠於自己的。就算沒有任何世人能成為我知己，我也希望自己就是自己的知己，我不會做出令自己討厭的事，尤其是忘恩負義。”伊默似是被迪飛的言語刺中心中某處，此刻也是忍不住發火了：“我伊默為人一世求的就是問心無愧，如果我實在無法勸服你們，那我也只能強行捉你們回去交給霍斯大人發落了。”

迪飛咧嘴一笑：“嗯，我尊重伊默先生的決定。我也知道我們之間的不同立場，決定了我們少不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，但是在跟您拼命之前，我真的很想跟您再談談對於生命的理解啊！”

伊默直接無視迪飛的話，只是帶著幾分焦慮地轉頭看了看旁邊的莎靈，卻驚訝地發現莎靈居然已經停止了繼續召喚魔法，正認真地旁聽著他和迪飛的交談。

感受到那龐大的魔法波動雖然還在，但已經沒有繼續擴大的跡象了，伊默心裏也是暗暗松了口氣，再次看向一旁眼都不眨地等著自己的迪飛，有些無奈地說道：“好吧，我就聽聽你還有什麽想說的。”

迪飛倒沒急著接話，而是先朝著莎靈微笑道：“妹子，多謝了！”

莎靈也朝迪飛歪著腦袋瞇眼一笑，這丫頭笑得真的是很甜。

轉過頭來，迪飛看向了伊默管家，微帶著些無奈的情緒回憶起從前：“曾經很長的一段時間裏，我都有著比較嚴重的輕生傾向，幾乎是一遇到什麽不喜歡的事情，我都會考慮用自殺來解決問題。後來我發現自己似乎太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回事了，為了增加自己對自身生命的認可和重視，於是我就想搞清楚生命到底是怎麽回事。可是我那時候查了很多資料，都依舊搞不清楚生命到底是什麽東西。先生，能不能讓我聽聽您的看法？”

伊默搖了搖頭，苦笑道：“都這個時候了，你這家夥腦袋裏裝著的東西還真是沒一樣是實際點的。”

迪飛解開了束縛在兩人身上的藤條，聳了聳肩道：“別老是教訓我啦，我也是沒辦法的，誰叫我當時老想著自殺呢！生命那麽脆弱，要是不早點想明白這個問題，我也害怕自己會在哪個時候一不小心地沖動了一下下，結果就讓自己英年早逝了啊！”

“好吧！捉你們回去交差也不急在這一時了，就和你們扯上幾句吧！”伊默見危機已經不再蔓延，此刻也難得地來了點閑情，便用魔法召喚了一套桌椅和茶具，給自己倒上一杯茶喝了潤潤喉，道：“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想過，尤其是在當初霍斯大人說，要在這裏創造一個可以讓人獲得無限生命的空間時，我就在想，到底什麽叫無限生命，無限生命有什麽意義，我甚至都搞不清生命又是什麽東西？”

迪飛端起茶杯點了點頭“嗯！”了一聲，又隨手扔下幾顆種子讓它們長成大樹充當遮陽篷，周圍很快便變得陰涼了起來。

“以前聽人說過，生命，就是一個生命體進行活動的能力，擁有這個能力就是擁有生命，失去這個能力就是失去生命。”伊默繼續說道：“而我又好奇什麽叫做生命體，結果我卻找不到明確的答案，我可以區分什麽是生命體，什麽是非生命體，我見過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，但卻越來越無法給他們下一個定義。難道一個可以進行活動的機器難道也可以算作生命了？”

伊默說話間，迪飛又撒了一堆種子，很快這些種子又像地毯一樣在地面上長出了一層青草，附近還開出不少的花兒，竟是這麽活生生地把滿目瘡痍的戰場改造成了一副春暖花開的模樣。

直到聽得伊默一連好幾個疑問句，迪飛覺得再不糾正一下就有跑題的危險了，這才搭話道：“其實從最初的生命來想，或許會比較好理解一些。”

“嗯？怎麽說？”伊默疑問地看向迪飛。

“其實就像人總會問自己到底是從哪裏來的一樣，好奇心引起的求知欲會讓人不斷地問下去，直到得到自己可以接受的答案。”迪飛笑了笑：“生命是怎麽來的，這樣的問題就跟人是怎麽來的差不多。在我的理解裏，如今包括人在內的所有生命，都是從遠古最簡單低等的生命中進化來的，而那些最簡單低等的生命，也肯定是從簡單的物質中發展而成的。我想伊默先生不會以為萬物真的就是神憑空創造出來的吧？”

“嗯，之後呢？”伊默回應得有些似是而非：“說具體些。”

“這些我也沒法具體說，但是一切都是從無到有的，這應該比較好理解吧？”迪飛問道。

“嗯，不過你難道想跟我說，生命就是無中生有的嗎？”伊默微微帶著幾分鄙視地反問道。

迪飛笑道：“哈哈，我要是這麽說的話肯定會被你罵死。不過我想說的還真差不多！世間萬物，無論主觀還是客觀的事物，都是從無中生有再由簡入繁的。在我的理解中，生命的劃定涉及到很多的知識領域，而且還帶有很大的主觀因素，但現在可沒時間跟您說太多了，跳過生命的定義，直接談談生命的內涵好不好？”

霍斯難得有了興致想聽聽這些比較新奇的言論，他可不願意這麽輕易放過迪飛：“等等，你可以不說那些什麽知識什麽領域的，但你至少要跟我解釋一下，為什麽生命的劃分還帶有很大的主觀因素？”

迪飛也覺得說話只說一點吊著人家胃口是有點不道德的，於是就妥協了：“好吧！物質，這個概念你理解吧？”

“物質？”伊默疑問地重覆了一遍。

“好吧，換種說法，元素，理解了吧？”迪飛又問道。

伊默昂了昂頭：“嗯，接著說！”

“我們身邊的一切歸根結底都是由各種物質元素來組成的，每一樣單獨的元素都有著它們各自的特性，它們根據自己的特性去和其他元素進行結合，變成了一個元素組合，這個組合就有了比之前單一的元素有著新的、往往也更覆雜的特性。這樣的新元素組合，又會根據它新的特性，來繼續和其他元素進行再組合，就會得到更覆雜一些的、更新的元素組合，這樣循環下去，就像滾雪球一樣，在整個大環境中，就會有一些元素組合變得越來越覆雜，擁有著越來越多的特性。”迪飛一邊打手勢一邊說了一堆，覺得自己說得好像有點太多了，就停了停，問伊默道：“這麽說你能理解嗎？”

伊默瞄了迪飛一眼，顯然有些不滿迪飛如此低估他的理解能力，反問道：“然後呢？擁有越來越多的特性又怎麽樣？”

迪飛毫不客氣地嗆了伊默一句：“你笨啊，當一個覆雜的元素團，擁有了我們認定的生命所應具有的那些特性時，這個元素組合，不就成了我們所認為的生命體了嗎？”

“荒謬，你這是強詞奪理。”伊默其實也不知道迪飛的話荒謬在哪裏，反正就是有些惱羞成怒了。

“行！行！我們再慢點來。”迪飛端了一杯茶過去輕輕餵莎靈喝了幾口，然後又回到座位和伊默說道：“你覺得最簡單的生命起碼要具備什麽樣的特征呢？”

“最簡單的生命？”伊默疑問地看向迪飛：“大概是個什麽樣的？”

“嗨！你叫我怎麽跟你說？”迪飛有些喪氣地低頭一嘆，忽然又“啊！”地叫了一聲，似是想起了什麽，歡快地伸手進懷裏摸索了好一會，才用指甲很小心地從掌心裏挑出了一枚種子，細聲細氣地說：“小心點說話，別把這玩意兒吹跑了，現在我能給你看的最簡單的生命，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了。”

伊默瞪大眼睛使勁找了好一會兒，才終於在迪飛的掌心看到了一枚細不可察的種子，問道：“你是說這就是最簡單的生命？”

伊默說話時一不小心出氣大了點，那種子就不知被吹到哪去了。

“這只是比較簡單低等的一種生命形態而已，哪算得上最簡單的了。”迪飛收回手問道：“看完了種子，你覺得大概生命需要有些什麽特性？”

伊默沈默了，他覺得腦袋似乎有些亂，理不出個頭緒來。

“哦，對了，還有一些情況需要註意一下。”迪飛說著又召喚了一個活靈活現的冰元素巨人，還有一個幻術中的路人：“比如說，你看這元素巨人、那個幻術行人，是不是比這種子更像是一個生命？”

“啊！”伊默覺得自己的頭一下子大了起來，不由地扶著腦袋悲嘆了一聲。

“哈哈！”迪飛看著伊默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了。

“好了！我認同他們跟我說的，生命就是一種活動的能力。”伊默咬牙切齒地看著迪飛那陣壞笑：“就是擁有獨立穩定的內部結構，可以持續而穩定地向外界進行交流的這麽一個元素組合。”

“所以，生命，歸根結底，最重要的就是和外界進行交流互換的能力咯？”迪飛問道。

伊默一臉的肅穆：“沒錯，要是不能對外界產生改變，那與屍體何異？”

“說得好，可是先生你想想，被控制著的屍體不是也一樣可以和外界產生影響嗎？”迪飛又挖了一下。

“那……這……那能一樣嗎？”伊默被迪飛堵得有些不知該怎麽說了。

“咱們不妨換一個角度來想想。”迪飛覺得自己說的話太多可能會產生逆反作用了，便正了正神色：“以我個人的經驗來看，在理解生命內涵的過程中，光希望通過總結生物體的特征來尋找生命的定義，這是非常困難的，因為我們對生命的理解本來就很模糊。直到後來對死亡有了一些比較深刻的了解，才為我打開了理解生命內涵的一個通道。”

說到死亡，迪飛忽然笑了笑：“其實在我受到的教育裏，對於死亡是只有恐懼而沒有了解的，但我在小時候卻並不害怕死亡，有一段時間裏，甚至覺得死亡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：輕松，無憂無慮，平靜安寧，與大自然親近地融為一體，好像本就是自己很樂意做的一件事。當時如果不是擔心我的死去會讓母親太過傷心，或許我都會早早地選擇與自然融為一體呢。”

伊默管家聽得一陣無語。

就連莎靈看向迪飛的眼神中都帶上了幾分無奈的佩服，本來以為她自己小時候那麽貪玩，就已經算是有夠讓家人操心的了，可沒想到竟還有比她更能瞎鬧的。那麽多好玩的不玩，居然沒事就老想死著玩！

迪飛看了看伊默和莎靈，見他倆都挺用心地在聽，便又接著說了下去：“或許因為對死亡的幻想太多了，所以後來我做了一個夢，夢見自己死了，但是我的靈魂卻依舊飄蕩在世間，我看到了好多東西遇上了好多事情，有好吃的好玩的，有小夥伴們玩的游戲，還夢到有小夥伴發生了危險；那些事物每一件都令我忍不住地想去參與，但是正當我要參與到其中的時候，心底裏一直有一個聲音提醒著我：‘你已經死了，你不能去參與任何的事情。’”

沈默著平覆了一陣回憶的思緒，迪飛有些自嘲似地又笑了笑：“直到後來從夢中掙紮醒來，回味了很久之後我才明白，死了，就意味著這個世界無論是好是壞，無論你是否願意，都與你無關了，你失去了改變這個世界哪怕只是一分一毫的資格，你想要追求的一切都到此為止了。”

伊默大管家聽得沈靜了下來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莎靈不知該說些什麽，就這麽沈默了好一會兒，才又聽到迪飛開口。

“活著，就可以讓這個世界作出一些改變，就算不能達到最終的目標，但只要活著，就依舊有資格達到更美好的地方，哪怕只是比當前好上那麽一點點。”迪飛伸手拈過從樹上落在桌面上的花瓣，拾起來好好地聞了聞，才又看向了伊默，鄭重道：“先生，活著，可不是只在於經歷，更不是僅僅為了保持自己這個身體的活動能力。我們活著，是為了朝自己的目標一步一步地靠近。不要因為自己達不到那一個夢想的境界就拒絕向夢想靠近，那種不去努力接近夢想的狀態，對自己、對這個世界來說，早死跟晚死又有什麽區別呢？”

“唉！”伊默長長地嘆了一口氣，依舊沒有說話。

“如果我們願意，就算我們最後走不動了要死去了，我們也可以把夢想、把自己的意志托付給後人，讓他們接替我們，一樣可以迎接到那美好的夢想。但要是我們都把夢想放棄了，失去了夢想，那我們的生命又有什麽意義呢？還有那些讓我們無比渴望的夢想，也只能隨著我們的放棄，而無奈地徹底與這個世界無緣了吧！每次想到那些可愛的夢想們，就靜靜地守在遠方，等我們去帶領他們走進這個世界，我就不甘心自己如此懦弱地死趴在這麽一個地方。”迪飛到最後幾乎是咬著牙瞪著伊默說出來的。

看著迪飛那副不服輸的模樣，伊默忽然想起了伊雪撒嬌耍賴時的情景，便忍不住笑了：“年輕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，你以為追求夢想的路真那麽好走啊？走那一條路，要付出的代價永遠不是你想的那麽輕松，或許走著走著很多你在乎的東西都丟了呢！”

“廢話，走著走著還死掉了呢！”迪飛沒好氣地罵了一句，隨手撚了一朵紅花把玩著：“做人早晚都一定得死，那還要不要出生了？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搞不懂，白長你這麽大了。明明往那個方向走出一步就可以變得更好更靠近，結果卻因為覺得自己走不到那一個目的地，就破罐子破摔地全盤否定了那個目標，還強迫自己去接受一個曾經被自己極度瞧不起、但確實能夠容易到達的環境，真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。”

迪飛想了想，又加了把火：“哦，不，你比那還更離譜，你認為自己無法獲得葡萄然後你就很幹脆地放棄了葡萄，這本也無可厚非。但是你不僅跟別人說那些你得不到的葡萄是酸的，還無恥地說那些葡萄根本就沒有你餐盤上的糞球好吃。為了讓別人相信你這個觀點，你甚至還強迫別人跟著你一起吃糞球。又為了讓大家都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些糞球，你用上一大堆手段去欺騙他們，讓大家，甚至就連你自己都覺得，這糞球還真比那些曾經讓你們渴望很久的葡萄都要好吃多了。你知道嗎？有時候我看到你們這些人，沒錯，你們這些人，包括你那無辜的孫女伊雪，真的都讓我覺得很惡心！仙人谷，呵呵！還仙人谷呢！真是放個屁都是香的！”

伊默聽了一楞，他這樣一個地位尊貴的人，何曾聽過如此尖銳無禮的話？可是細細想來，迪飛說的話糙理不糙，倒似是兜頭兜臉地給他澆了一把冷水，這讓他又一次陷入沈思之中。沒錯，誰不曾有過無比偉大的夢想，但是都一個一個地被自己否定、拋棄了，而現在自己最大的理想，就是希望伊雪能夠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，這是自己生存下去最大的動力了。但是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，真的能讓伊雪快樂嗎？還是因為自己自私地想要把伊雪留在身邊？自私地欺騙著伊雪讓她接受了這樣的現狀？

這問題困擾了伊默許多年，但是直到現在伊默依然給不了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。

想到了這裏，伊默此刻又忽然發現，原來自己這麽多年來一直找不到答案，是因為自己根本就沒敢去尋找這個答案。一直在逃避，一直在逃避。而現在，沈下心來好好問問自己的那一刻，好像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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